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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 太子定策

晋庭汉裔 陈瑞聪 6510 2025-04-12 12:18

  

  

正如上次一般,太子的消息是通过一个信使传递过来的。不过这次来的并非是苟晞,而是一个名叫王景的中层军官。他以发俸的名义来到荡寇将军府,带来的十来车粟米交给郗鉴清点后,他拿着清单来找刘羡盖章。然后借此机会递给刘羡一张黄帛。

  和上次一样,黄帛上是极为熟悉的太子笔迹,要求他设法明日傍晚到马市与江统汇合。

  刘羡内心暗道:终于来了。

  由于最近一直在处理陈寿的丧事,刘羡一直颇有空闲。次日,他再次以为陈寿修葺坟墓为理由,在府内请了假。此时距离当初的刺杀风波已经过了近半年,刘羡接手东宫卫率也有小半年,由于一直无事发生,各势力对他的关注都已经小了许多。可即使如此,刘羡依然先绕了几个圈子,确定无人跟踪后,再孤身前往马市。

  江统在马市等待已久,他们两人到约定的地点相见后。江统令两个心腹之人抬出一个足可装人的大竹簏,让刘羡坐进去。再将竹簏装到货车上,和马市采购的蔬菜、粮米混在一块,一路返回到东宫大门。

  由于东宫内有近万人要日常饮食,加上太子喜好宰割牛羊,因此,东宫每天都要进行物资采购。将士们对此已非常习惯,多一个竹簏在其中,毫不起眼,也根本不会有人查看。这样,刘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东宫。

  等刘羡再出竹簏的时候,已经身在西殿,也就是东宫的后宫所在。这里只有侍女和太子的妃嫔,与外界并不相接触,即使有宫女见到了刘羡,也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,又有什么委托。

  太子司马遹此时就在西殿的一座阁楼上,自窗台边看着楼下的风景。等刘羡上楼时,他关上窗台,坐回到火盆边,疲倦的面容中露出释然的神情,说笑道:

  “刘羡,听说你最近家里出了些事,我叫你过来,不妨碍吧?”

  刘羡回答道:“回禀殿下,是出了一些事,但是该办的都办完了,不碍事。”

  司马遹点点头,叹息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,我手下能信得过的人不多,你是独一无二的,我只能麻烦你啊!”

  虽然没有明说,但刘羡也能理解其中的含义,他问道:“殿下,您准备可谓万全吗?”

  司马遹拿起一块玉抉,不断地在右手间翻动着,左手则紧紧捏成了拳头,沉默片刻后,司马遹回答道:

  “世上没有万全的准备,实话和你说,我眼下也只有四成胜算。”

  “我现在手里拉拢了一批人,但都是我狐假虎威拉来的,有的则是威逼利诱,现在我把他们带上了这条船,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。到时候,说不得还得让你来压阵。”

  “我本来还想要更多的时间,来聚拢更多的一些人,至少挑选几个真正忠心的人。但现在,我那位母后已经按捺不住,要开始反击了。”

  漫长的等待中,皇后也终于出手了。她最近频频调离东宫中支持太子的官员。如太子左卫率刘卞,太子詹事裴权等人,开始陆陆续续外放为官,目的不言自明,就是要先断去司马遹的臂膀,让他无人可用。

  但这招只能治标,并不治本。一来支持太子的人太多了,皇后是调不完的。二来也不能外放太多的太子官员,不然州郡内全是支持太子的人,又有谁会听皇后的诏令呢?

  可太子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件事,因为他想要夺回权力,纯粹就是靠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。若是这个气势弱了,引得麾下众人怀疑,别说政变夺权了,恐怕想要以前那样浪荡度日也不可得,转瞬就会落得一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。

  司马遹放下手中的玉抉,对刘羡叹道:“没办法啊,皇后既然不安生,我们必须给予回应。所以你应该知道,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。”

  刘羡当然知道,这正是此前他给司马遹献出的计策,他徐徐说:“那就只能以杀立威了,殿下招我归来,应该是想要我再杀人吧。”

  “是。”司马遹道:“我们必须以极强硬的态度,杀掉一个我母后引为心腹的人,让她知难而退,也好涨涨我手下这些人的士气。”

  他转而问刘羡道:“你觉得,如果我要在后党中杀一人,杀谁最为合适?”

  刘羡本能地就想回答贾谧,但理智告诉他,这是绝不可能的。贾谧是平阳贾氏的族长,现任的西晋第一公爵,一旦遇刺,所带来的政治意义是不可估量的。

  司马遹一旦这么做,恐怕会引得其余公爵高门兔死狐悲,那些原本就支持皇后的,就会加倍支持,原本旁观或声援太子的,也可能因此倒向皇后。

  同理,刺杀这种手段,也是不可能用在石崇、张华、裴頠、王浚四人身上的。石崇、裴頠、王浚都是八大高门的当家人,自不必说。而张华则是当代的寒门第一人,不管阿附皇后多么的令人不齿,他到底走到了寒门宰相的位置,晋室立国以来有且仅有此一人,若是刺杀他,毫无疑问会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。

  那这么看来,就只剩下一个合适的人选了。

  刘羡对司马遹道:“恐怕只能去杀贾思范(贾模)。”

  司马遹微微颔首,显然赞同刘羡的这个判断。他似是喃喃自语地分析道:“嗯,是这样。平阳贾氏虽然树大根深,但贾长渊乃是无智之人,皇后做事也往往鲁莽,只有贾侍中往往能够拉住他们。”

  “而不论皇后怎么信任张华与裴頠,他们毕竟不姓贾,到底隔了一层。只要杀了他,皇后与贾谧多半会丑态百出,到时候大失人望,就有成事的机会了。”

  “但问题是,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,贾侍中平日深居简出,足不出户。除去朝会以外,极少外出出门,虽然没有多少侍卫,但想要杀他,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事。”

  刘羡失笑道:“殿下,如何杀贾模,这不是您需要考虑的事情。在杀他之后,您该如何善后,才是最大的难题。”

  见刘羡露出十拿九稳的神情,司马遹也稍微放松了些。他知道刘羡是想要知道自己之后的计划,便坐到刘羡面前,低声介绍道:“我给你一个月时间,只要能设法除去贾模,我便向裴頠施压,让他转告皇后,快些放权退位。”

  “到那时,妖后若能退位,那自然无事发生,我还能放她一条生路。哈,不过这显然是一种奢望。”

  “她这种人,大概是不会认输的。那我便派人到廷尉处上报,公诉贾谧谋反。据我所知,贾谧这些年造了不少祥瑞和神器,大多堆在金谷园,门客中也有一些妖人。他谋朝篡位,证据确凿。只要将他拿下,然后再去传彦辅公(乐广)、子雅公(刘颂)、还有我岳丈三人来,他们都是士族中有名的高士,一旦将证据示众,再由他们大加宣扬,人心必然站在我们这边。”

  “不过啊,贾谧与妖后都是急躁之人,若无贾模阻止,必然狗急跳墙,带兵火并,我们恐怕还不得不打一场大仗。应对之法也简单,就是兵分两路。你领着麾下三千人,径直去金谷园捉拿贾谧和搜罗证据。我领着暗中埋伏的禁军,一路前去云龙门对峙,确保禁军不会妄动。最后,我再临时联系诸王,到那时候事情紧急,他们无法中立,必然只能先支持我。”

  “如此一来,大事就可成了。”

  说到这里,司马遹对刘羡强调道:“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诸王的态度。你现在也知道,树大招风啊。如果我提前告知他们计划,赵王和齐王必然会给我出卖得干干净净。淮南王或许不会,但他性格刚烈,做事操切,恐怕会趁机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。”

  “因此,这一次的刺杀,我让你偷偷地过来,没有和江统之外的任何人透露。你也要守口如瓶,不能再像之前那样,去和苟晞、孙秀他们联络,也不能再用淮南王的死士。”

  “当然,我知道,此前你能屡屡得手,他们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。但现在,我没有什么可以派给你的人,顶多是像之前那样,你去和陆机商量办法,给我一个行动的日期,我设法帮你自由出入城门。除此之外,你只能靠你自己了。”

  “怎么样,刘羡,你能做到吗?”

  刘羡沉默良久,老实说,司马遹提的这个要求确实非常棘手。没有帮手,没有探子,又要确保保密,还要对目标进行一击必杀,更要考虑如何逃命。这些条件过于苛刻,使得刺杀的难度远远超过之前。但刘羡没有选择,正如司马遹有许多人不能相信,却还要奋死一搏一样,他也必须得依靠自己。

  他对着司马遹颔首道:“太子殿下,我明白了,我自会自己安排,您等我消息便可。”

  “不过,为了以防万一,我还要向您提一个建议。”

  “哦?”这个转折令司马遹有些吃惊,在他看来,自己的谋划已经尽善尽美,没有再改善的可能了才对,他好奇问道:“你说说看,是什么建议?”

  刘羡斟酌着说道:“您既然担忧诸王,那我以为,应该再杀一人,杜绝后患。”

  “后患?谁是后患?你说的不会是要刺杀哪个亲王吧?”

  “当然不是。”刘羡进言道:“我觉得,应该诛杀孙秀。”

  司马遹有些难以理解,他身子微微后仰,问道:“赵王长史孙秀?为何要杀他?我知道你和他有私仇,唉,我也不喜欢他,但也不要因小失大,把赵王推到皇后那边去。”

  刘羡说道:“在下提这个建议,并非是出于私仇!殿下,孙秀这个人,贪得无厌,毫无廉耻,他是一条吞象之蛇!为了获得大权,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!他在关中的时候,就敢在决战前换将揽功,连续几次临战脱逃,临阵倒戈这种事情,他必然是做得出来的!”

  “而对于赵王,您不必担忧,他虽然信赖孙秀,但赵王本身并没有多少主见,幕僚们说什么,他就做什么,不过是个官场傀儡而已。失去了孙秀,只要旁人不为孙秀说话,他就茫然不知所措了,您只要提前布置,他不仅不会公然加入后党,反而会和您的关系更密切。”

  “但只要孙秀活着,就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。如今这个局面已经是错综复杂,稍有不慎,便是满盘皆输。而您要想成功,就必须减少这些不可控的变数。而孙秀,正是一个洛阳最难以提防的变数。希望您能答应我,务必让我在举事之前,设局除去孙秀。”

  司马遹沉默片刻,将双手放在火盆上烘烤,终于回答说:“好吧,我答应你,只要你能除去孙秀,我也会给你善后。但时间紧急,杀了贾模后,就要十二月了,我打算十二月就动手,你若没有合适的时机,我也不会等你。”

  这对刘羡来说已足够了。他松了口气,似乎卸下了心间一块很大的负担,向太子拱手道:“那我就不打扰太子了,告辞。”

  “且慢!”

  司马遹叫住他,左手从桌案上取了一壶酒,右手取了一杯酒盏,轻轻斟满后,递给刘羡道:

  “我知道,这一次的谋划,风险极大,若是出了什么差池,你我恐怕就要黄泉再见了。”

  “不管事成事败,世上能够有一个性命相托的人,也真是一大乐事。我在世上敬佩的人不多,刘羡你算是一个。”

  “来!饮了这杯酒,就当是我们效仿古人,用烈酒壮行了!”

  司马遹将酒盏递给刘羡,又给自己满上一杯,年轻的面孔上此时难得出现了些许开怀,他双手持盏,与刘羡一个碰杯,随即一饮而尽。

  “再会吧!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,不是再在这个女人窝了。那时候,我们在洛阳宫的太极殿再见。”

  说罢,司马遹挥挥手,把在门外的江统招进来,安排刘羡进入竹簏,再次秘密运出东宫。

  在摇摇晃晃的竹簏内,刘羡开始闭目冥思,他知道,这次自己绝不能失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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